熊本探秘——最后的两人旅行

        3月12日，无论是上海还是我们到访的日本九州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虽然这时节依旧有点料峭的春寒，去浦东机场的磁悬浮窗外，景色还是萧索，但终究是脱离了冬日的肃杀。错峰出行不仅意味着机票的价格合理，也带来了出境和安检的快捷。一切顺利，下午两点半，我们降落在福冈机场。

        九州岛从北到南依次有福冈、佐贺、大分、长崎、熊本、宫崎、鹿儿岛这几个县。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日本的“县”和中国的“县”是一个意思，所以对神奈川县大会篮球赛能够有那么多队伍参加产生过好奇。事实上，日本的“县”基本上就相当于我国的省一级行政单位，而且面积绝对不算小。其实这多少有点惯性思维在作祟，我们总是认为这位岛国邻居是“小国寡民”，所以看日本的一切都觉得小。殊不知，这个国家有将近4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相比之下，英国面积大约25万平方公里，德国是35万，谁会认为这两个是“小国”呢？

        福冈市作为整个九州岛的交通枢纽，购物的中心，自称“东亚的门户”。从机场国际航站楼到国内航站楼需要乘坐免费的接驳巴士，巴士上用日、英、韩、中四种语言进行信息播报，体现出国际化大都市的特点。但我们并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深入九州的乡村。刚下飞机，我们便要转去熊本，交通工具就是传说中的新干线。

        对于我这一代人来说，“新干线”这一名词有着独特意味，将其等同于科技和现代是从儿时的记忆中带来的刻板印象。即使早就知道我国的高铁已经是更为领先的技术，坐一趟新干线也依旧算是得偿夙愿。与普通的列车相比，速度更快、频次更高的新干线固然有其优势，但价格也是相当不菲，从福冈到熊本才50分钟的旅程要花4610日元。我在买票的过程中还发生了相当的麻烦。首先，在淘宝上事先购买的ICOCA交通卡内余额不足需要在车站内充值，不会日语的我在自动机器上并没有搞定，还好管理处（车站中绿色窗口的玻璃房子）有中国工作人员。其次，买了福冈至熊本的车票后兴冲冲地过闸机，结果被拒。检票员大叔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后来被带去一个小窗口找了位会说英文的姑娘解释，才知道刚才买的是普通车票，怪不得才2000多日元一张。

        闲聊几句，那位小窗口中的姑娘长得还真标致。日本国自古有三大美人出产地，京都、秋田与博多。作为继承了古时博多的福冈，无论是今天的匆匆一瞥还是一个礼拜后的再次相遇，据我观察的确有不少相貌气质俱佳、观之可亲的女性。据福冈亚洲都市研究所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福冈女性每年花在美容上的钱比全国平均水平还要高出3万日元，看来也是颇见成效。

        50分钟的铁路之旅不长，但绝对赏心悦目。从福冈市区的博多站出发没多久，突然之间窗外的风景就转为山野与森林，据说福冈的Outlets就在此处，站名“新鸟栖”。以前，日本给我的印象是这些：“弹丸之地”加上一亿多人口、东京的寸土寸金，旅馆的狭小。。。这些媒体信息和口口相传的内容让人觉得这应该也是一个“拥挤”的国度。但不管其他地方如何，我在九州岛看到的是一片疏朗。午后阳光照射着新绿的大地，驼背的老奶奶在田垄间慢慢踱着步。久留米市中的建筑竟显得空空如也，像极了澳洲的小城镇。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纪录片，关口知宏的《中国铁道大纪行》，耳边也奏响了那首《光あるもの》。

        就像歌词中写的：
“反复进行着相遇和离别，
即便是悲伤的风景，
现在也在心中闪耀着，
去传递带有光芒的东西。
在有着柔软脸颊的孩子们，
和老人的身边静静坐下，
感受着轮回的四季，
想要柔和得发光。”

        一到熊本就发现这里果然是充满Kumamon大人的城市，还未出站就发现他老人家。我发现自己穿的衣服跟熊本熊还挺搭配的，但模仿他表情的努力看来是白费了。

        由于第二天一早要继续坐火车，今晚的住宿就选择了最为方便的JR Hotel。日本各地似乎都有JR酒店，我们后来在屋久岛这个并不存在JR的地方都看到了JR酒店。不过，并不是每家JR酒店都离站台近，但熊本这边做到了极致：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就能看到铁轨。他们自己的宣传语是：“如果是雨天，您从车站走到我们酒店都不需要打伞。”

        顺利地办好了入住手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超小房间，1万2千多日元住个如家最小的房型也是醉了。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全都有，这点也不得不表示佩服。不过要吐槽一句的是，日本居然还没实现酒店内的全面禁烟。我们预定的时候已经拿不到无烟房了，现场也没调剂得上，房间里还是有淡淡的味道。当然，我们也无意在房间中多待。虽然只有一个晚上的停留，还是有时间去逛逛这座挺有趣的城市。

        一出酒店没走几步，我们就来到白川河边。对于有河流而过的城市我通常都有喜爱之情，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自然觉得河流给城市带来了难得的灵气。熊本县的自然资源丰富，尤以水源著称。在日本环境厅的“名水百选”中，有白川水源、池山水源、菊池水源和轰水源入选。熊本市也有名水之乡的美称。初春的白川流量不大，暮色中显得十分平静。

        我们沿河散步，走走看看也不觉无聊。阿猪还跟人家的县知事参选人“合了影”。

        天色终究是暗了下来，当我们走到熊本城时，已然是到了夜晚。

        晚上的熊本城并不对外开放，也就意味着我们无缘进入内城，参观传说中无比华丽且具有很高艺术价值的天守阁。然而这对我而言也算不了什么损失。本人对建筑艺术的细节之美并不十分感兴趣，而且说到东方建筑的“精美繁复”，大成之作还是得看我天朝境内的各种宫殿。虽然有点酸葡萄心理，但我更喜欢从外面看熊本城。几百年来，它给大部分人留下的印象应该都如我当下看到的这般吧。

        入夜，靛蓝的天幕，空城，无声，光影。

        我爬上城垛，看到墙上开的一个个口子，遥想当年的武士们应该就是从这里观察敌情偷放冷箭。

        其实，绕着熊本城可以走好大一圈儿，大多数的地方都很黑，也带来一点移步换景的感觉。阿猪说如果不是在治安比较好的国家还真不敢走。熊本城外围沿路两边大多遍植樱树，想来再过一个礼拜必然极美。不过此时间花苞刚露出，所以这里人迹罕至，只在一处神圣看到几位摄影爱好者架着长枪在拍这座城。看介绍说这里是官方认定的熊本城最佳拍摄点，不过我和阿猪都不是很喜欢，因为这一面的城楼被绿色灯光打着，看上去阴森古怪，十分像日漫中的天魔王居所。

        换个角度，是不是顺眼多了？我特意把幡旗收入镜头，觉得特别有意思。加藤清正，这座熊本城的建造者和熊本藩初代藩主文治武功俱佳，兼之勤政爱民，是日本少有的被授予一致好评的人物，至今“仰清正公”的字样都出现在熊本各地。

        然而，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作为丰臣秀吉征伐朝鲜的陆军大将，加藤清正在朝鲜大地杀人如麻，攻一城屠一城，还开展花样杀人大赛并亲自夺魁，看着是不是眼熟？一个民族的英雄通常都是另一个民族的梦魇，在日本被崇敬地尊称为“虎清正”，到了半岛就被称为“狗清正”用于吓阻小孩夜哭。

        其实，这样的事情充斥着历史，谁让我们是这样的物种呢？一将功成万骨枯，闪耀的名字背后几乎都是荒草与白骨。每每想到此，我就感恩身处大体和平的年代，还能跑到这里来看当地人遛狗，发点无用的幽思。

        近年来，我愈发觉得自己成为了历史虚无主义者。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样的故事无时无刻不在各国上演。看多了故事，也就更加相信“太阳之下，并无新鲜事”。就连这号称“武士折返、功不可破”的熊本城，在明治维新那段时期也被攻陷、焚毁，现在我们看到的是1960年代的重建。也不知这段城墙是否还是当年之物，为何我随便徒手攀爬就能上去两三米，又是如何做到“武士折返”？

        从日本回来没几天，熊本就发生大地震，这段我曾经攀上的城墙已然坍塌毁损。你永远不可能先后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城墙也是，不过以更加惨烈的方式。美好的事物往往脆弱，就像日本人最喜欢的樱花。娇弱的花被吹走，明年还会开，坚硬的城墙倒了，何时能重建呢？

        走下山坡，回到热闹的商业区。我发现这里好几条购物街都在两栋大商厦中间，上设棚顶，客人能够避雨，开放的空间也不至令人气闷。不过我俩都饿了，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本地的餐馆大多九点半关门，而且Tabelog（日本的大众点评）上热门的几家都需等位。像什么吃马肉的名店，青柳馆、菅乃屋之类的，不预约根本没可能吃上。我们穿街走巷，吃了个卖相极好但味道实在有点奇怪的蛋糕充饥，最终居然又走到了熊本城附近才找到饭馆。

        这家叫“城见橹”，透过座位旁边的大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熊本城，大概这就是卖点吧。我还问了店员这名字的含义，虽然我不会日文，她们的英文也一般，但连比划带猜，大致也晓得了“城”指熊本城（废话），而“橹”指与城相对而望的一处阁楼。

        日本高级一点的餐馆是不是大多这样？年轻可爱的小姑娘做服务员，收账结算的往往是大妈。旁边一桌都是女性，各年龄层次都有，估计是朋友聚餐。谁说日本人在公共场合都很安静的？她们全程都在大声聊天，开心笑闹。不过我倒觉得这样吃饭才有乐趣啊。

        与我们一贯的折腾风格不同，这次日本之旅因为带着阿猪这个孕妇，显得腐败、休闲了一些，温泉自然是少不了的。九州有不少温泉胜地，比如很多人知道的别府、由布院。不过按照我的审美情趣，那种隐秘在山间的地方会更具吸引力，于是选择了位于阿苏郡南小国町的黑川温泉。而去黑川温泉的路上就会经过阿苏火山。

        黑川温泉的交通并不方便，除了乘坐九州横断巴士（每天四班，网上可查时刻表，熊本直达黑川）以外就需要在JR阿苏站中转，乘坐本地的产交巴士（找遍网络，未查到时刻表）。到了这么乡下的地方，所谓的通用交通卡就毫无用处了，必须当场买票。阿猪并不愿意连续坐两个半小时的横断巴士，而且想体验一下熊本至阿苏的观光火车，所以我们选择了中转的方式。到达阿苏站之后的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窗口，可以顺道去阿苏火山看看。

        阿苏火山的核心区域，也就是能够观赏到火山口的地方就那么两个（中岳和高岳），全部在火口两公里范围内。由于去年的一次大规模爆发，至今仍有大量有毒气体喷出，核心区域被无限期关闭了。至于什么时候重新开放，谁都说不准，临行前最好去官网上查看情报。

        虽然不能近距离看到火山口比较遗憾，但本区域内的“阿苏五岳”提供了不少徒步道，很多驴友过来就是为了爬山的。我们后来就选择了一条比较简单轻松的路径散了会儿步。

        这是一张阿苏区域的徒步地图，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尝试走几条。其中最受欢迎的一条应该是仙醉尾根（尾根在日语中大概是山梁的意思）路线。从宫地站出发驾车到仙醉峡开始徒步上山，这条线路沿途能够欣赏如外星荒地一般的地貌，两小时左右到达高岳，也就是观看火口湖的最佳地点。由于带着阿猪，当然也是因为核心区域的关闭，我并没有去走这条线路。以后有机会可以五月中旬来，届时仙醉峡五万株杜鹃盛开，姹紫嫣红的花海和碧绿的火山湖相映（以下两图来自网络），一定是人间胜景。

        3月13日一早，我们搭乘火车去往阿苏。JR的九州火车之旅是他们的一大卖点，除了快速通勤用的新干线以外，九州有好几条穿山越岭的观光线，让游客既能饱览自然风光又能体验列车文化。其中，从熊本到阿苏的“阿苏男孩”号列车就非常受欢迎，坐席一般都会被飞快地抢购一空。日本的旅游服务业做得非常完善，像这些信息都能在JR网站上查到，但偏偏没有网上订票的服务。外国游客要么就委托日本旅行社订票，要么就到了当地再预定坐席，前者十分麻烦，后者几乎等于订不上。

        不过好在还有九州横断特急经营别府和熊本之间的线路，途经阿苏山，票价也比“阿苏男孩”号便宜。虽然同样需要预约，横断特急的受欢迎程度就远远不如“阿苏男孩”号了，车上空位很多，提前一天订购毫无压力。而且两者的线路一致，于观光一项来看毫无区别，只是“阿苏男孩”号多了很多适合小朋友以及亲子的萌化设计元素。

        列车驶出熊本市，很快也来到了乡间。据说日本的几个超级都市圈聚集了全国大多数的人口，所以像熊本这种城市的规模必然不会太大。我们一路经过的地方也挺有意思的，除了几个标注着“赏樱名所”的地方以外，还有一站叫做“武藏塚”，站台上就写着“名所案内”：剑圣宫本武藏墓。九州虽然长期不是日本政治文化中心，但作为日本列岛和亚洲大陆最接近的地方，既是最先接受大陆先进文明的前沿，也是与之对峙的哨所，因此人文遗迹还是非常多的。不过，即使宫本武藏大名鼎鼎，想来这种小地方大概也鲜有人问津吧。

        一个小时的行程，过一半的时候就完全来到了山野。靠近火山地带的山体植被稀疏，初春时节的草木也尚且干枯凋零，时不时地还能看到在放火。每年三月是日语中所谓的“弥生之月”，象征着大地回暖，万物复苏。此时，阿苏地区会举行“野烧”的活动，除去荒草，化作养料。等到四月雨水一来，这里就会变成满眼嫩绿的全新世界。据黑川乡温泉旅馆的店家说，这里每家每户都负责一片山坡，到这个时节就要上山烧荒。当地甚至把这项活动当作旅游观光项目，最佳观赏点在阿苏外轮山的大观峰。我倒是在这里闹了个笑话，远远地看到就跟阿猪说：“看，火山口在冒烟呢！”

        总体来说这一段并没有非常好看的风景，与我之后经历的熊本至人吉段（乘坐九州横断特急或观光列车“SL人吉”号）相比差距不小。据说观光列车中最受欢迎的是吉松到鹿儿岛的“隼人之风”号，也就不知是因为景色出众还是列车本身有趣了。

        车至阿苏站，这里很复古，也很迷你。我们寄存了行李箱，就在车站外等候公交。有一位工作人员姐姐亲切地指挥着大家排队，并不厌其烦地掏出地图和纸笔为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解释同一个问题：“现在能上去看到火山吗？”答案自然是不能。我见她英语会话还不错就顺便问了一下现在游客上山去干啥？她说那里有很先进的360°环幕电影。。。既然火山上不去，就在草千里那边待会儿吧，中午也方便解决午餐。

        草千里是乌帽子岳和杵岛岳两山之间的一片草场，旁边就是阿苏火山博物馆。网上对草千里褒贬不一，很多同胞认为这个地方不值一提。想想也是啊，去过内蒙、新疆的大草原，甚至只需要到过张家口，都会觉得这所谓的“千里”草原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一些。不过，我也就是想找个地方打发一下这两个小时的时间罢了，况且这种高山草甸的形貌还是挺有特色的。如果硬要做对比，草千里应该更接近于江西的武功山。

        由于火山的喷发和附近的野烧，当天的能见度不高，空气中有淡淡的烟草味道。而且山上风非常大，温度也够低，不过阿猪是相当兴奋，来了次“火山上的跳跃”。可能很多人会觉得，一个孕妇做这些事情不太适合。我们的想法很简单：首先，每一件所谓的“禁忌”都有其对应的身体状况，自己的身体条件自己最清楚；其次，科学研究，小心求证，大胆实践。

        草场边有马供客人骑行娱乐。但价格实在不太友好，5分钟1500日元由马夫牵着溜一小圈儿，毫无乐趣可言。这里的马状态也不太好，身形、毛色，看上去就不太欢乐。

        其实在我看来草千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比较有特色的是中间的大水坑，夏季草场返青、雨水丰富之后会更美。

        换个角度，这水坑是不是“仙”多了？很多风景，坐车经过是一回事，远远地看过是另一回事，走到近旁、用双脚踩过、用呼吸闻过，可能完完全全就不是同一回事。

        乐趣可以有很多，冲个山坡、草地里打个滚，“偷拍”一下老婆的背影，都挺不错。

        我们绕着草千里的外围走了一圈，路都挺好的，基本平缓。远处是乌帽子岳，近处是一人多高的草场，适合拍点小清新照。

        阿苏群山，核心的山峰是中岳（火口旁边）、高岳（最高山峰）、乌帽子岳（距离草千里最近）、杵岛岳以及往生岳，统称阿苏五岳。其外围的山脉范围很大，名为外轮山。夹杂在五岳和外轮山之间的广阔平原土地富饶，遍布温泉和牧场。杵岛岳旁还有一座小火山，名为米塚，形状呈非常标准的圆形，十分受当地人喜爱。

        无论是米塚，还是五岳，亦或是更外围的大观峰、根子岳，都有不错的徒步线路。户外爱好者甚至选择在其中的某个山头露营，夜观星空，晨赏云海。据说，由于火山灰的作用，这里在早晨和黄昏时分特别容易出现“耶稣光”，也就是丁达尔效应，因此受到了摄影爱好者的追捧。

        草千里到乌帽子岳顶峰的路线需要耗时一个半小时，我们在走到上升路段前就折回了，毕竟时间不够。说白了，如果把这里作为旅行的目标跋涉而来，除非上到火口近距离接触火山，其余景致也无甚出彩。但如果只是顺便之举，来广阔天地感受一下自然的节奏，阿苏山至少不会令人失望。

        就像他们一般，驾车上来找个地方坐下说说话，面对广阔天地自然笑得爽朗。几十年后，这大概就是我和阿猪的旅行方式吧。

        在火山博物馆的餐厅胡乱吃了顿午饭，拉面一碗并不便宜，味道也一般，倒是旁边的旅行团餐看着相当不错。掐着时刻表坐车下山，随着海拔的降低逐渐草木丰盛起来，从高山草甸变更到原始的杉木林带。天气愈发寒冷，初春时分竟下起雪来。不过在前路等待我们的，是一处流着蜜意的原乡。

        我始终不喜欢城市，钟爱乡村。在做攻略时，我找到过一个叫Villages in Japan的网站，里面评选出一些风景优美、人文特色浓厚的日本乡村，非常值得一游。其中，九州地区入选的乡村大多在熊本，分别是阿苏郡的南小国町和高森町，以及球磨郡的球磨村。

        我为什么喜欢去乡村旅行，特别是发达国家的乡村？一位旅日多年的老先生曾经对我说：“当经济水平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人类的内在情怀就会被唤起，从而在不失优美的前提下寻求一种更宁静质朴而具有个性的生活方式。”这些乡村，既有自然的美感，又不至破败脏乱，加上有趣的文化和人情，是非常动人的。

        这里又不得不赞叹日本在信息公开上的细致。Villages in Japan上入选的每一个乡村都有整体的介绍，风景、人文、食宿信息一应俱全。甚至每年各个季节安排了哪些活动都一目了然。其实国内也都在发展乡土风情旅游经济，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学习的地方。

        说回旅程，从阿苏火山下来，我们就赶赴南小国町的黑川温泉。我无意多着笔墨介绍这个“山间清流边的温泉”有多妙。说实话我本人并不太喜欢泡温泉，刚入水中还觉得舒服，待不过五分钟就燥热难耐，阿猪倒是享受得很。虽说因为山路遥远这里也算是个“秘汤”，但在这资讯发达的时代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特别是对于已经被国人刷了无数遍的日本温泉。黑川温泉在日本各个排行榜上都至少是Top5的水准，网上介绍一大堆，台湾的背包客网站甚至有黑川温泉街全部28家旅馆的详细特点介绍和点评。

        对我而言更加有意思的是在山村过两天闲适的生活。我原本还打算第二天去阿苏爬火山，阿猪则计划留在温泉街的河边写生。后来我索性待着不想走，因为一进入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其实这里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就是一些山林、溪流、树木和田地，屋舍干净整洁了些，院子里载上几株花树，街边伴随一汩清流。但就是这样普通的场景让我心喜，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老日本电影中的剧照，想起了漫画书中的场景。

        公交车在山间穿梭了一个小时方到黑川温泉站。我们其实在前两站就下了车，温泉旅馆派人在那边接，逛黑川主街是第二天的事儿了。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拘泥于时间顺序写游记，在这里先说温泉街。

        车站设在半山腰上，沿着坡道往下，向右一拐穿过一条相当逼仄的小道，即来到温泉主街。这情形布置，还挺像江南水乡的。

        入眼一条溪流，两岸遍布食肆、商店，当然也有温泉旅馆。我们看到不少年轻姑娘穿着花枝招展的浴衣在街上走动，应该就是买了“入汤手形”去各家体验的游客。街上梦龙胆的浴后冰牛奶、新明馆的洞穴风吕都是大热的卖点，后者也被秘汤协会所收录。我在桥上看了，这个石窟洞穴还是比较简陋的，木质屏风似乎并不能保证完全的私密，但估计本地人也不在乎吧。

        前文提过，九州在古代是最先接收大陆先进文化的地方，可以说是曾经引领了整个日本的发展。但在现代，这里几乎是日本经济最差的区域，以农业和传统手工业为主。这也造成了九州各地到处都是“土特产”，还动不动就有传承几百年的历史。

        阿苏地区处于火山带，土壤自然肥沃。而且作为九州最长河流筑后川源头所在地，这里水资源丰富，清澈且富含矿物质。综合这些资源，带来一个结果：本地区是吃货天堂。无论是乳、肉、菜，还是米和酒，这里的食物都会骄傲地为自己标上“本格”或“地元”的字样，以区别外来物。特别是酒，无论是清酒、烧酒还是啤酒，都要强调自己用的是阿苏地区的水酿造而成。这点似乎在日本各地都通用，每个地方都在宣称自己的水好。我后来到了盛产特色米烧酒的人吉，当地人就认为烧酒的精华来自于球磨川的水。

        在黑川温泉街，你可以随便找家店逛逛，有不少好吃好玩的，用阿苏牛乳制成的冰激凌和甜品最受欢迎。这里外国人并不多，但常有韩国旅行团光顾，他们的嗓门之大、风格之彪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位大妈刚一进甜品店就不由分说地径直走向店员，在未有任何表示的前提下一把拨开站在柜台前的我，然后一个日语一个韩语地说开了。鸡同鸭讲，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们逃离了这个热闹的甜品店，逛到后街幽闭处，在后藤酒店买了瓶纯米大吟酿的本地清酒准备带回国内，加一瓶啤酒为晚上佐餐。啤酒的名字不错——汤上美人，香气馥郁，口感清甜，估计适合给刚泡完汤的妹子来一瓶解渴吧。

        我们这次入住的温泉酒店叫山河旅馆。与温泉街上的相比，山河旅馆的位置可偏僻多了，相距至少三四公里。这也是我们选择山河旅馆的一大原因，这里绝对清净、私密。所以我们也没有买“入汤手形”，就盯着“自家”的温泉泡了。后来才知道，黑川温泉这么多家店，入选“秘汤”的除了新明馆以外，就是山河旅馆了。

        我们到达山河旅馆的那天下午气温骤降至接近零度，阿苏山上甚至还在下雪，南小国的乡间也冷瑟萧索。然而到了此处，竟像换了一番天地，空气温湿，满目鲜绿。

        作为曾经的艺术设计系学生，阿猪认为山河旅馆本身就能算作一处景点。此处的庭院布置和楼阁设立，包括室内装饰，无不在细节上体现出主人的品味和精致。我和店里的“若女将”聊，得知这间旅馆是其家族祖传，经营已近百年，里面的每一处构建都是他家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

        日式旅馆通常由“女将”打理，也就是老板娘。在讲究人情味的传统时代，女将几乎可以说是一间旅馆的灵魂。不过现在我看到大多数的旅馆都由“若女将”掌管，也就是“女将”的副手、学徒，通常不是女儿就是儿媳。

        山河旅馆的“若女将”名叫后藤麻友（Gotoh Mayu）。虽然是老板的女儿，但店里的阿姨都叫她“Mayu酱”，看来关系亲密。Mayu同学年不过三十，做事既有老式的沉稳认真又有新式的热情。到达之前的信息沟通、入店后的服务都尽心尽力。难得的是她英语不错，让我有机会了解到不少知识和信息，比如当地的“野烧”活动，还有发音相同、看上去差不多的“怀石料理”和“会席料理”到底有何区别。我们甚至还就繁体字和日文异体字交流了一下意见。山河旅馆有自己的网站，从中可以了解旅馆的详细信息，还有实时的交通、天气、物候情况。Mayu还开设了“若女将日记”专栏，我虽不懂日文，但也能猜个大概，从文字中就能看出她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山河旅馆在当地不算便宜，两人一泊二食要花三万多日元，但仔细一算又觉得性价比颇高。我们在熊本吃的晚餐两人花费一万日元，JR酒店巴掌大点地方一万二。这里的房间面积大了两倍，晚餐是整套会席料理，肥后牛、马肉刺身、山女鱼、阿苏豚这些本地特产都有，取材、技法俱佳，能够让人体会到那种“想把我们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的心意。

        这份心意也体现在很多其他地方。店里的阿姨在送上晚饭时会特意跟阿猪说：“帮你换了无酒精的饮料哦。”虽然她们几乎不会英语，我们也几乎不会日语，连比划带猜也聊了我们来自上海、阿猪六月份预产期、是个男孩儿、还没起名字等话题。

        到店后，我们先换上浴衣，泡一壶茶，吃些小点心。乡间不适宜“赶”，最好的节奏是“缓”。温泉旅馆的浴衣好几层，穿上颇繁琐，不过入乡随俗嘛。

        然后自然是要去泡汤。首先，穿过回廊。

        然后，跨过布满青苔的木桥。

        于是来到第一处，Mayu极力推荐的“六尺桶风吕”。

        进去一看，呵，可不就是一个六尺的大桶嘛。山河旅馆有“贷切风吕”、“男女别大浴场”、“混浴露天风吕”以及“女性专用露天风吕”。“六尺桶”属于贷切风吕，也就是需要预定使用时间、届时独家享用的汤池。除了“六尺桶”，贷切风吕中还有用木头搭建的“桧风吕”以及用石头砌成的“切石风吕”，起名方式都够直白的。

        面对这满满盈盈一大桶热水，阿猪无比欢欣。要不是顾虑到有孕在身泡的时间不能太久，她恨不得睡在里面。本人虽然也很喜欢那种富含矿物质的水流过皮肤时带来的滑腻感觉，但实在受不了那个热。没办法，从小不喜欢泡澡，无福消受。

        所以我几乎每五分钟就要跑出来透透气。刚开始还遮遮掩掩，但时间一久就习惯于这种坦荡的感觉。面对山林和溪流有啥不好意思的，人本来便是自然来、自然去。身体带着泉水的温度，皮肤接受清冷的山风，耳闻潺潺的流水，就算像我这种不爱泡汤的人也会享受此处吧。

        当然啦，如果真想完完全全入乡随俗，还是得去混浴露天风吕。黑川温泉街各家旅馆都有自己的特色，有些开在洞里，有些建在瀑布边。山河旅馆除了离群索居、自在清净之外，还以“林间温泉”为名。两处露天风吕都设在林间，就算在这初春的三月都可看出草木繁盛。不过我就遇到过从池中起身正对着一位大叔（工作人员）从林中走来的尴尬场景。。。还好混浴池子里没见过有女性到访。

        黑川温泉在国内都已经算有名了，然而大多数人过去最多住一晚，泡泡汤、逛逛街。本着不折腾的精神，我和阿猪在黑川温泉待了两天两夜，因此有时间好好探索一番。

        阿苏郡以山为界，北面有小国町和南小国町，南面是高森町。这三处均处于山间，随处都是密林和溪流。高森町中有对日本历史非常重要的草部吉见神社，小国町也是当地有名的垂钓胜地。然而只有南小国町入选日本最美乡村之列，显然是因为它在风景上有一些独到之处。说白了就是因为更靠近阿苏火山，南小国町位于阿苏外轮山脉中，海拔起伏更大，地形地貌更丰富，风景更加壮美开阔。

       南小国町的名胜有大观峰、押户石之丘、夫妻瀑布等，但从黑川温泉步行可达的应该就只有清流之森（又名大谷溪谷）。3月14日一早，在露天风吕泡了个晨汤，酒足饭饱之后，我们乘坐旅店的车来到黑川温泉街中心，接着就开始徒步。

        与昨日的风雪与寒冷不同，今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下，山间零落的花树开得格外秀气，初春的时光真令人欣喜。

        这段徒步道其实距离不短，虽然爬坡强度不大，但我看别人都是开车上去的。很多时候我真的很佩服阿猪，作为一个抱球跑六个月，在国内通常应该当作重点保护对象关在房里不准出门的孕妇，她全程四小时走完，蹦蹦跳跳无压力。

        沿着一条叫樱花通道（然而并没有樱花）的路径，随着海拔的逐渐上升，我们慢慢离开黑川温泉进入山区。一路上还经过了梦龙胆、花泊、奥之汤等温泉旅馆，看上去都不如山河旅馆精致。

        愈往上走，草木愈加荒凉。这片区域叫“清流之森”，不过在这万物尚未生发而且刚刚经历过“野烧”的时节，看着扭曲虬结的枝桠和枯黄的草坡，我觉得叫魔王之森更加合适。

        阿猪大魔王出山啦！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家，不过院子里写了“待售”的字样。这两年去了几个所谓的发达国家，澳洲、新西兰，包括现在的日本，给我感觉是除了大城市都缺少人气，土地上“For Sale”的标志随处可见。这里大概以前也是度假村、温泉旅馆之类，招牌上还写着“星野下的温泉”、“一目望尽阿苏五岳”等字样。

        地方是真的好，甫从树林中穿出，立马豁然开朗，令人心怀一畅。远处山峰还带着昨夜落下的雪，近处就是牧场。在这里放放牛、种种菜，日子应该是逍遥得很，也不知为何要卖掉。

        走到一处叫平野台高原展望所，极目望去一眼千里。远处连绵起伏的应该就是阿苏山脉，只是我分不清五岳是哪几座。记得走上来时差点还迷路，因为找不到标志牌上写的“亲水公园”。后来发现亲水公园应该就是个儿童游乐场，夏季的时候会临时搭建一些泳池，这季节看不到。

        平野台前的山丘叫恋人之丘。好像日本各地都有所谓的“恋爱胜地”，不知道是不是有出生率过低的因素考量。这个山丘的官方宣传照都是一片郁郁葱葱，想来若恋人来看到的是这样光秃秃的场景，估计不会开心吧。

        不过我们就无所谓了，老夫老妻了嘛。前几天正好在看幽灵公主，里面被魔神踩过的森林就是现在我看到的这副样子，多么有场景感的画面啊。

        既然叫清流之森，自然应该有清流。从山顶旁的讲解牌上看到，这片森林中的溪流就是九州最长河流筑后川的源头，以此开启它143公里的旅程，直到入海。

        好在手上有地图，即使在山顶被风吹走时我都没有放弃它，而是奔跑着追回。凭借地图所指的大体方向，我们终于在林中找到了溪流。

        绿意扑面而来，即使在这春寒料峭时分，溪边原石上都铺满青苔。

        阿猪最喜欢这种小景，迫不及待地摆起了造型。

        就是捡树叶子费劲。

        我就玩玩溯溪。

        别看水浅，务必小心。真踩下去可不好受，水冷。

        玩了一会儿，我们继续下山。其实已经不早，肚子有点饿。出来走了好几个小时，还没见过几个人，也没一个店家。估计要回到黑川温泉街才有吃的。

        清流之森中还有什么奇石阵，但并不在我们回去的路径上，想来也应该不太有趣。要看奇石，江南园林才是正经去处。我们老家那儿的太湖石成堆放，做成假山用来捉迷藏。

        但顺路经过的湿地挺有意思。此地因有火山泉，散发着明显的硫磺味道，被称作“すずめ地獄”。

        由于没有查到官方中文翻译，我实在不知道“すずめ”是啥意思。但“地獄”很好理解：烂泥地，坑坑洼洼的岩石，还有冒着泡和臭气的水流。

        最有意思的是，这里是一处冷泉。我特意凑到泉眼跟前，探指一试，果然透心凉。

        过了这处冷泉也就回到了温泉乡的范围，渐渐地又出现了穿着浴衣逛大街的人。按照自然的规律，随着海拔的降低，植被景物应该是逐渐变化的。但在印象中，总觉得我们是突然之间从荒山野岭回到了桃源村。不知为何，那些高大的水杉、茂密的灌木，还有落在路边、漂在溪中的山茶花，似乎是倏忽而来一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错觉。

        回到温泉街已经是午后一时，吃过饭、简单逛逛之后，我们就乘车回去。阿猪毕竟是累了，于是待在旅馆画画。我还是有很多精力没有用完，便又去旅馆旁的水边溯溪。与清流之森比起来，这里的树林繁密得多，穿越起来十分费劲。

        好在我也没给自己设定什么目标，走累了就跳到溪水中的大石头上躺着休息，十分惬意。

        我还无意中发现了山河旅馆主人家的院子，也建在溪边，离旅馆不远。他们的小狗估计挺寂寞，看见我过来，兴奋地跳个不停。

        那日下午变了天，十分阴沉，而我溯溪时已近傍晚。突然间拨云见日，一束光线穿越而来，为这幽暗溪谷打上一抹暖色。我匆忙拿起相机，才来得及拍摄一张，这光线就消失不见。旅行中并不常有怦然心动的瞬间。期待已久的画面往往印象不深，无意中的相逢却分外动人。这样的场景可遇而不可求，所谓一起一会，大体如此。

        后来我才知道，阿猪在旅馆作画时也被画面中突然出现的阳光所吸引。那一个瞬间，我们身处两地，却同时做了一样的动作，拍下来不同的画面。

        在黑川温泉待了两天之后，我们终归还是要离开。临走前拜托Mayu为我俩在庭院中留影，她很爽快地答应了。阿猪夸她拍照好，店里装修有品位，这位若女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今日天气极好，山风清冷但阳光明媚。在黑川温泉站等车时看到山鹰在天空盘旋，不禁赞叹这里生态环境的优越。乘坐九州横断巴士重新穿过南小国町的乡野，我们回到了阿苏市。

        先前已经买了下午去人吉的票，离出发尚有两小时的空闲。我也不知这车站附近有啥好逛的，抬眼一瞧有个“Aso田园空间博物馆”，听名字挺有现代设计感，展示的又是我们喜爱的乡土风情，于是决定进去瞧瞧。

        刚开始还在担心是否需要买票，进去一看就令我有点哭笑不得了。原来，所谓的“田园空间博物馆”就是土特产超市。

        各种甜点、蔬菜以及肉制品，玲琅满目，看着也十分诱人。也罢，好歹在这里解决午饭再说。

        再来一大瓶“地元特产”的阿苏牛乳，果然新鲜爽口，香醇浓郁。

        饭后散步消食儿，其实主要目的是想找个药房，但后来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阿苏作为一个“市”来说实在小得可怜，目测没有超过三层的房子。工作日的午后时分，我们在社区中穿街走巷，一个人也遇不到。就连本应该喧闹的学校操场也安静得出奇。我们也并没有什么规划或目的，纯粹只是向着远处雪山的方向走去，却发现这么不起眼的地方也有好多漂亮的景致。

        面前出现一道带弧形的街巷，随着慢慢的前行，小街如同画一般被摊开了卷轴，尽头跃出纸面的是几丛开得无比灿烂的樱花。

        这可太难得了，离九州的樱花季还有十来天，我们本没有指望可以看到满开的樱树。这几日在乡间山野倒是不是遇见过几株野樱，但毕竟过于稀落，在山间林中显得势单力薄。这几株妙就妙在处于市井，其本身又够挺拔丰满，与周遭环境一比，就显得出尘脱俗起来。

        当然，说真的我也不能确定这几株是樱树。只是在日本，又在这个时节，任何开得聘聘婷婷、颜色粉白的花树都会被认为是它吧。

        在蓝天的映衬下，花瓣格外娇艳。

        树影斑驳，落英缤纷。

        阿猪又臭美起来，然后大概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一定要帮我也拍张人像，于是留下了我尴尬僵硬的一幅画面。

        这里有几栋非常不错的传统庭院，一看就知道主人生活优渥，讲求情趣。如果刚才路过的是野比大雄家，眼前的大概就是小夫家了吧。

        这个小社区里面还有好几个宗教场所。日本人大概相信万物有灵，什么都要拜一拜，升学考试、升职加薪、恋爱求子，路边随处都有神社。

        我边走边看谷歌地图，发现顺路能够经过一家寺院，是观音还是地藏王的到场已不记得，只是那份清凉心境记忆尤深。

        庭院深深，遮天蔽日的松柏拱卫着甬道，尽头处是又一个院子，豁然开朗。

        院中立了不少小塑像，大多有所残缺，布满青苔，应该有一定年头了。这次在日本见到的佛像大多身披红色布绸，也不知何故。

        逛一圈回到车站时正好也差不多到点了。没多大意思的小地方，用来打发这两小时不长的时间是正正好好。每年来阿苏的人应该有很多，但估计没有多少人会在车站附近闲逛。就算是我自己，如果未来还有机会故地重游，大概也不会再这样走一番。台湾人喜欢说小确幸，这种无聊时光中偶遇的小闪光点，带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在这趟旅行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人吉”，但这个城市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甚至可以说是此行最大的惊喜。人吉坐落在球磨川边，享受大自然的独特馈赠。球磨川不仅有绮丽的风光，河滩湿地中还孕育了无数美丽的生命，水流或急或缓为不同人群提供适合的休闲。号称小京都的人吉市也有厚重的历史、多彩的人文以及丰富的物产。

        与之邂逅也纯属巧合。我们在阿苏之后的下一站是屋久岛，需要赶去鹿儿岛坐第二天一早的飞机。标准走法就是从熊本坐新干线至鹿儿岛（Kagoshima）市，但由于鹿儿岛的机场实际上在雾岛（Kirishima），意味着这样的走法第二天早上还是需要赶路。阿猪问我：“鹿儿岛有你感兴趣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们去人吉吧。”原来她查到了从熊本出发直通鹿儿岛机场（高速巴士显示的是“雾岛机场”）的高速巴士中间经停人吉高速路口，正好为我们所用。人吉这种冷门景点对我的吸引力显然大于鹿儿岛，我当然选择去人吉。别的不说，光是熊本至人吉这一段火车旅程就称得上风光无限。

        下午1:44，我们坐上开往人吉的列车。再次感谢九州横断特急，它的线路不仅覆盖了“阿苏男孩号”，也覆盖了“SL人吉号”运营的熊本至人吉段。与后两条很容易被抢购一空的观光线路相比，九州横断特急称得上孤单寥落，我们那节车厢就坐了三个人。

        列车先从阿苏的山区回到熊本，然后一路向南，过一片片希望的田野。此情此景让我回想到了几天前的新干线旅程，看来去山中避世两日，外面一切都没变。

        列车经过八代市，站台上写着造纸工厂，车站礼品店中好像也在买相关产品。可能又是一种土特产吧，都宣传到火车站来了。

        过了八代，列车就进入山间，而且一路沿球磨村而行，风景就变得秀丽起来。如果仅以观光而论，个人认为这一段远胜熊本至阿苏的线路。当然，今天更加良好的天气以及我个人对峡谷河流风景的偏好为此加分不少，其他人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

        我始终想不通一点，为什么日本能够保持这么多“清流”。我的家乡位于江南，河网密布，但几乎每一条都浑浊污秽，即使这几年大力整治也收效甚微。这样干净的水质就算放眼整个江苏都算难得，可能要到浙西、浙北的山区才得一见。

        球磨川的水会随着流速、深度、光线以及两岸的植被显出不同的色彩，时而蔚蓝、时而翠绿，在浅滩白头浪中还经常有水鸟在嬉戏。我立马给皮划艇群的人安利了一下这条河流，过来搞个独木舟旅行应该是非常爽的事情。

         列车上会发点糖果，还有一张纪念证。证上写了这条山谷在特定的时段会开满铃兰，不过此时我们欣赏到的是轨道旁的油菜花。金黄配碧绿，色彩饱和度非常高。

       现在这张乘车证被我用来当书签是极好的。

        最后跟这辆红色的列车道别吧。虽然不是蒸汽复古列车，但这样的车型、这样的车速，还是让我想起了很多旧时代的铁道旅程。

        在人吉如果有时间，参加“球磨川下”的游船观光应该是第一选择，他们家在初春时节特别推出的线路还包括赏花、历史和美食。或者去二十公里外的球磨村，参加各种祭祀活动和乡土游，这也是入选日本最美乡村的地方。就算是去参观一下球磨烧酒作坊或寺院也是不错的体验。可惜我们在人吉就只有几个小时，理所当然应当享受其精华：球磨川。

        下了车，我们先走去旅馆放行李。选择入住“锅屋本馆”，这是个号称温泉酒店的地方，但里面的温泉像极了大浴场。从名字“锅屋”就能看出这里的水应该是需要烧热的，最多水源是从温泉那边运过来的吧。但锅屋本馆的房间不贵，有足够大的西式卧房和日式榻榻米客厅，性价比很高。不过这里最吸引我的，是推开窗户看到的风景。

        怎样的河景才好看？光有色彩漂亮的水还不够。河道最好蜿蜒，两岸有崎岖的山势衬托更棒，总之要有曲线、有变化。如果这些都没有，比如处在像人吉这样城市中，那有湿地和滩涂就最好不过了。

        我们沿河散步，时不时地离开水泥路深入滩中，这样能够更加接近水流，也更加接近自然。

        河中有很多皮划艇爱好者在训练，看得我直流口水。在岸边遇到两个教练，原来他们都是当地的中学教师，在水中训练都是他们学校运动俱乐部的学生。

        这是一群多么幸运的孩子啊，不仅因为他们身边就有这样良好的自然资源，更在于他们的教育鼓励他们以这么好的方式与自然贴近。

       一座山、一条河、一个湖、一边海，如果只能让人远观近看，时间久了总不免失之乏味。就像一年前去新西兰，我对大家都非常喜欢的Pukaki湖就感觉一般。因为这个背靠着库克雪山由冰川融水形成的湖泊有着牛奶蓝的颜色，所以很多人都会来“看”，但过低的水温也却也导致没有人能“玩”。

        球磨川的可玩性就高多了。除了在这段静水区域划艇、垂钓，在丰水期或上游的白水区域还可以漂流、溯溪。如果你足够接近，甚至能够发现藏在它当中的无数美丽生灵。

        滩涂中、湿地里、河心石上，到处都是各种水鸟。鸳鸯、白鹭、野鸭，种群足有七八种之多。要知道人吉并不是一个山野乡村，而是一个还挺现代的城市。作为城市，能有这样的自然环境，能和野生动物如此和谐地相处，真的很令人感动。

        这只鹭鸟站在离岸很近的浅水区域觅食，直到阿猪跑至跟前才振翅飞走。

        我最喜欢的还是隼，身形矫健、姿态潇洒。作为顶级捕食者，隼能够在此生存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如果这就是个湿地公园或自然保护区，并不会让我如此感叹。但人吉的美妙就在于既有城市的便利舒适，又有自然的意趣。

        我们在油菜花田里照相，远远走来一位阿婆喊道：“危险哦，这里还是会有火车来的！”后来就跟她聊上了。阿婆十分惊讶我们来自于中国，但也提到了这里其实还挺受游客欢迎的，理由似乎是什么寺庙或祭祀之类。虽然我的日文词汇量少得可怜，她也几乎不会英语，但我俩还是聊了一路，伴随着她的小狗“Haru”。

        想起这位阿婆，就想起了人吉街道上不断与你擦肩而过也会打声招呼的行人，想起夕阳下扛着艇回学校的高中生。他们每个都说了声问候语，发音近似于“Qiyo”，也不知何意。阿婆则对他们每个都喊了句“干巴爹”！充满人情味的小地方啊。

        还有这里的夕阳，如此和煦温柔，映照得河面与天边一片金黄。

        我就看过一两部日剧，其中一部叫《昼颜》。纱和蹬着脚踏车穿过小城、穿过大桥，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洒在她的头发上。我还记得看这部电视剧时就被日本小城的景致深深打动过。现在，场景重现了。

        旅行，有时候就是为了寻找早在脑海中存下的画面吧。

        夕阳落山，很快整座城市都黑了下来，似乎除了几家酒店就很少有灯光。我们发现沿河除了锅屋本馆外还有一家叫山水花的酒店，明显豪华得多。但就算是这样的酒店都克制地将自己的围墙修在离河十几米远处，留下了供他人走过的通道。前段时间我国推出要打破私家小区的围墙，其中一个考虑就是让城市的风景道更加畅通吧。但似乎遭到绝大多数人的抵制。

        人吉的馈赠除了美景之外也少不了美食。这里的野生鳗鱼、栗子甜品都是一绝。我们在当地最有名的上村鳗鱼屋享用晚餐，点菜就用以下三个词汇：“鳗鱼”、“非常喜欢”、“推荐”。实践证明最好吃的还是经典蒲烧味，点“うな重”绝对没错。

        店家还送了我一大包油炸鳗鱼骨作为点心，佐酒最佳。在阿苏我买了清酒的原因就是为了把更香、更强烈的烧酒体验留在人吉。这里是著名的球磨烧酒产区。在一家杂货店凭借“纯米”、“本格”、“6年熟”这几个字眼选了瓶“たる繊月”回旅馆喝。酒色呈琥珀，香气扑鼻，入口感觉很像威士忌。当晚，我睡得十分香甜。